曾经风光无限的硅谷精英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恐慌中。
裁员追踪机构Layoffs.fyi的追踪数据显示,截至今年11月12日,全球科技行业至少有12万名员工在2022年的裁员潮中被解雇,涉及Meta、Twitter、Netflix等779家科技公司。
“之前,我身边好多人跑到夏威夷,一边度假,一边工作。” 刚刚经历裁员的郭青向记者感慨到,之前硅谷程序员基本上是全美国最稳定、舒适的工种之一,如今他们的境遇极速反转。
据公开报道,苹果、高通、亚马逊等硅谷科技巨头已陆续宣布冻结招聘。背负着房贷、车贷的夏捷告诉记者,自己没有信心能在半年内找到工作,被Meta裁员后,她决定暂时不买大件商品了。
记者观察到,此前,在美国其他行业受疫情冲击时,硅谷巨头们一度保持增长态势,一些头部企业甚至疯狂扩张。以Meta为例,截至裁员前,其员工规模是8.5万人,而2020年底该数据是5.9万人。
然而,随着今年第三季度业绩的发布,巨头们窘迫毕现。7-9月,Meta、英特尔收入分别同比下滑4%、20%,净利润分别同比下降52%、85%,高通则下调了第四季度业绩指引。
占薪水一半的股票,早已大幅缩水
“那一刻很伤心,毕竟过去三年那么努力工作。”美国西部时间11月9日清晨,夏捷被宝宝吵醒,习惯性地查看个人邮箱,看到Meta的裁员通知,她懵了。
据Meta发布的消息,此次公司将裁员超1.1万人,约占员工总数的13%。
裁员立即生效,被裁的人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商量余地。夏捷告诉记者,自己全程在家里办离职手续,甚至来不及回公司与熟悉的同事道别。
夏捷把公司设备寄出归还,公司把个人物品寄给她,等到赔偿金到账,她就彻底与Meta切割了。
西装革履的精英白领抱着小箱子,走出办公大楼,融入城市人潮……这是不少好莱坞电影中的场景,而现实中,由于疫情,Meta大部分被裁职员是在居家办公时收到消息,夏捷和郭青均是如此,这让这场浩浩荡荡的裁员大潮显得无声无息。
小公司也没能幸免。此前,郭青在一家近百人规模的初创科技企业核心项目组工作,10月20日一早,她接到老板一对一视频会议通知,随后便收到裁员通知,赔偿仅有两个星期的工资。
被裁后,郭青Slack(第三方协作平台,类似飞书)和邮箱的权限立刻被关闭,不到一小时,她就像从公司蒸发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夏捷可获得的裁员赔偿比郭青高,她对Meta裁员赔偿标准还算满意,但同时也认为管理层决策失误不该由老员工承担,这不公平。
Meta公告显示,将赔偿被裁员工16周工资,员工每工作一年,可额外获赔2周工资。夏捷可获得的税前赔偿金是4万多美元。
“盲目扩招,暴露了管理层的腐败和决策者的愚昧。”夏捷2019年进入Meta,当时她的经理旗下有9个职员,到了2022年,这个数据涨到了30人左右。
另一Meta员工则对记者表示:“小扎是这几大科技公司唯一创始人还在做ceo的,我尊敬他的野心和对员工的态度,但是他过于乐观了”。其提到,公司一个80多人的部门,会有额外80多个open headcount(开放职位),招人完全不看是不是匹配,拉来加入就行。
这两天,夏捷在线上招聘平台看招聘信息,向谷歌的三个远程办公职位投了简历,暂时还没收到面试邀请。在硅谷大公司纷纷裁员、冻结招聘的环境下,她对半年内找到工作没有信心。
“我们家背着房贷、车贷,如果三四个月后还没找到工作,精神压力会很大。”夏捷称。
邓禹曾在Meta工作5年多,今年初离职。他接受记者采访表示,有老同事遭遇了此次裁员,可获得至少7万美元税前赔偿,但自己不后悔主动辞职,如果经历Meta这波裁员,可能找不到合适的新工作。
当前,他在硅谷一家中小型科技公司做程序员,公司大部分岗位也已冻结招聘。公司管理层还明确表示,明年员工规模不会扩大,有人离职,才能招新人。
夏捷和邓禹还在密切关注Meta股价波动,因为他们都持有不少Meta股票。据介绍,在该公司,普通职员的薪水中股票占一半。
他们的股票资产经历了大幅缩水。去年9月,Meta股价攀升至384.33美元/股后,便走起下坡路,本次裁员前一天,即当地时间11月8日,股价收报96.47美元/股,11月10日则大涨10.25%。夏捷哭笑不得:“Meta裁员,果然是救市的神药。”
邓禹称,自己的Meta股票账面亏损二三十万美元。他之所以离职,是不看好Meta押注元宇宙,“很多所谓的高优先级项目都是借着元宇宙的名头,其实不少产品左右互博,没啥实际影响力”。
他还提到,每年二三月份是硅谷招工旺季,企业一般会在年底制定招聘计划,但目前周围的公司还没有这种迹象。
裁员前的狂欢:一边环游世界,一边打工
“我完全感觉这一波程序员被裁,就是来还债的。”郭青向记者感慨到。疫情发生前期,硅谷科技巨头们一度疯狂扩招。
截至今年9月底,谷歌员工总数达18.7万人,同比增长24%。截至今年6月底,微软员工总数达22.1万人,同样同比增长超20%。而亚马逊人员规模,在2022年一季度也达到近三年的高峰,为162.2万人。
与此同时,这些巨头开出的薪酬也极为慷慨。有留学生对记者表示,即便是刚毕业的应届生,如果能进入Meta、谷歌等大厂,算上基础工资、奖金和股票,拿下15万美元以上的年薪并非难事。换算成人民币,这意味着刚进入职场就能突破百万年薪。
记者了解到,哪怕在当地,这也属于中上阶层的收入。虽然硅谷当地的消费水平和房价远高于美国平均水平,但程序员们收入足以支撑他们过上不错的生活。
据《财富》杂志报道,在美国,一个三口之家年收入在5.2万美元到15.6万美元区间内,就可以被视作中产阶级。
“疫情的后遗症终于打击到我们程序员了。”被裁之前,郭青朝十晚六、工作清闲。创业公司待遇虽没有巨头那么好,但工作5年的她,年薪也超过了25万美元,折合人民币超177万元。
这还不是最让人羡慕的地方。美国调研机构Enterprise Technology Research调查发现,2021年,永久性远程工作的员工占总员工的比例预测达34.4%,较疫情前的16.4%提高逾一倍。
“你想,那个时候程序员多爽,大家根本不需要去公司,可以去全国任何地方工作。我身边好多人跑到夏威夷,一边度假一边工作。”
而她所在公司的福利也让人艳羡。郭青告诉记者,他们公司还有一项政策,每个人每年都可以去国外待两个月,远程办公。因此今年7、8月份,她全程在欧洲,一路从瑞士玩到荷兰,一边环球旅行,一边远程工作。
不过,在一些硅谷程序员眼中,自己的生活和富裕阶层并不沾边。邓禹认为,美国是高消费国家,这意味着较高的生活成本。他还提到,美国公立学校按片区分的,一线好学区、一家三四口人住起来不难受的房子,需要300万美元以上,所以硅谷每月背着5000至1万美元房贷的家庭不少,一般要还30年。
邓禹表示,硅谷听起来科技感十足,实际上是个农村,科技公司比较分散,娱乐活动也很少,最典型的三个娱乐活动是:爬山、桌游、摘樱桃。
“小年轻没房、没家还好,但他们有的也有身份问题,被裁员了找不到工作,拿不到绿卡,可能就要被遣送回国了。”邓禹称。
抱团找工作,硅谷华人开启自救模式
身处硅谷裁员潮,如何找到新工作,成为摆在被裁员工面前的一个首要难题。一些身处硅谷的华人很快意识到,大家必须一起努力,才能共渡难关。
一位Meta被裁者向记者表示,现在已经有不少自发性的华人互助群,进群之后就能看到整理好的资源,包括仍在招聘的工作岗位,以及跟签证相关的攻略。这为还在寻求内部转岗的她,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当我把Linkedin状态调整成‘Open to Work’(在找工作)后,有好多不认识的中国同胞私信跟我说,可以帮忙内推。”
记者注意到,在小红书以及海外华人论坛的一亩三分地上,也有不少中国人发帖表示,自己公司还有岗位,可以帮助需要的人内推。
除了这些零零散散的互助群,一些更强力的华人互助组织也开始出现。11月9日,硅谷大厂程序员、华人社区载歌在谷创始人周载南决定要建立一个可以彼此帮忙的社群。
“Meta裁员的数字真的非常大,虽然自己暂时没受到影响,但身边很多朋友都被裁了,而且现在是整个产业都出现了问题,唇亡齿寒,大家都休戚相关,保不齐哪一天自己也会受到影响。只要我们现在还有条件,就会帮助其他人。”周载南表示。
只用了一个晚上,这一社群就立刻组织了起来。周载南拉来CareerUp、Layoff大作战、Techie等求职社区,以及工作签证相关的律师,搭建起可以帮助被裁员工解决工作、签证等多方面问题的社群——“共克时艰”。
目前,“共克时艰”已经组织起5个求职互助微信群,总人数超过2000多;数次关于移民签证的Zoom线上讲座;整理出超过1300条仍在招聘的企业信息,岗位从产品经理到交互设计师,公司从谷歌这样的巨头到创业团队,其中不少还附上了相应华人招聘官的联系方式。
“我从没有想过,短短一天时间,就可以搭建出这种大规模、积极氛围的社区。”一位群内的工程师向记者表示。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硅谷华人圈曾流传一种说法:尽管数量庞大,华人工程师们却鲜有身居高位者。除去文化语言等原因,经常被提及的是缺乏抱团文化:华人之间没有形成相互提携帮助的氛围,通常都是各自为战。
如今,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这样的情况正在改变。
(文中夏捷、郭青、邓禹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