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高峰赚了几十万元到手里的数字藏品无人接盘,资深玩家黄宇在过去的半年间,感受到了泡沫破裂的切肤之痛。他觉得自己现在可能是最期待行业走向合规的人,唯有这样,他此前花费万元购入的数藏才有可能高价转手。
他只是万千被套牢数藏玩家中的一员。今年8月,就连周杰伦、Justin Bieber等明星购入的NFT,相比最高点也已跌去超9成,甚至跌破发行价。曾一度炙手可热的数字藏品,正在尴尬地冷静下来。
许多人会记得它曾带来的万倍暴富神话——去年3月,NFT艺术品“Everydays: The First 5000 Days” 在佳士得拍卖行以近7000万美元高价落槌,成交价是起拍价的近70万倍。去年最炙手可热的NFT头像项目无聊猿(Bored Ape Yacht Club),短短一年多时间内最低成交价格翻了1837倍,一个头像价格动辄几十万美元。
这很快撩动了国内玩家入局。去年电子烟行业尚火热时,一位电子烟公司创始人购入了十几个无聊猿头像。他很快发现,卖掉这些头像的收入能顶上他辛辛苦苦经营电子烟好几个月;而记者认识的一位企服创业者,决定不再等待中国SaaS的春天,卖掉了创办近10年的公司,全力投入NFT创业。
据元飞船数藏舰统计,今年三月份开始,国内每月平均诞生一百家数字藏品新平台。截至今年7月9日,国内上线的数字藏品交易平台数量高达820家。红杉中国、顺为资本、线性资本等明星机构以及敦鸿资产、紫竹创投等具有国资背景的投资机构,也相继在这个赛道出手。
看上去这么美的暴富梦境,为什么短短一年就被戳破?
第一盆冷水是加密货币浇的。今年6月以来,多国央行加息再叠加宏观经济影响,大量资本流出加密货币领域,引发多个币种大跌。NFT最主流的交易币种以太币,在今年6月18日触底880美元,相比去年的最高点跌去近7成。手里的币贬值了,NFT玩家自然不愿意拿出更多的币交易。
但这只是诱因,更重要的问题还是出在NFT本身的泛滥。多位数藏平台创始人及玩家告诉记者,经过去年一年的膨胀,市场上已经有太多NFT待价而沽。但NFT玩家规模本身不大,市场情绪一起来,愿意高价接盘的人自然就少了。而许多NFT玩家也是国内数字藏品的核心用户,在国外信心被重创后,在国内平台的交易也开始趋于保守。
击鼓传花的游戏就这样陷入僵局。
最令人愕然的是两个背靠大厂的数藏平台也冷清下来,以小红书R-SPACE为例,自今年6月开始发售的许多藏品还未售出,与以往一秒售罄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紧接着,腾讯裁撤数字藏品业务“幻核”的动作引发惊愕。有业内人士问我们:数字藏品还有未来吗?
我们试图在万物都在等待重建的2022年回答这个问题。通过对底层区块链企业、数藏交易平台、投资人、法律专业人士以及消费者的采访,记者在本篇文章中会从以下几点分析:
1.数字藏品是什么?为什么受到热捧?
2.谁在卖卖数字藏品?什么导致了它的短暂崩塌?
3.监管趋严后,数藏未来的商业模式会怎么进化?
生机与混乱:平均每月诞生100家数藏公司
虽然玩家们已经对“数藏”二字熟悉到腻味了,但我们仍有必要向许多一头雾水的圈外人士介绍——事实上,它至今仍是个非常小众的词汇和圈层:“数字藏品”是舶来后的改名,在国外,它叫做NFT(Non-Fungible Token),指非同质化代币——用于表示数字资产的唯一加密货币令牌,可以理解为数字资产或虚拟资产的所有权证明。
作为保存在区块链上的唯一数字凭证,NFT的载体既可以是一张图片、一段音乐,也可以是一种虚拟货币。NFT被保存在支持 NFT 的区块链之上,例如以太坊。
中文名字最初是腾讯赋予的。某数藏平台创始人告诉记者,去年8月腾讯上线“幻核”,起初定位为“NFT交易平台”,为了规避潜在的政策风险,又迅速将“NFT”改为“数字藏品”。这一说法随后被国内从业者沿用至今。
2017年,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NFT项目Cryptopunks在以太坊发布——它首次完成了“上链”这一动作。随后三年,NFT进入发展期,OpenSea等明星交易所的出现为NFT交易提供了平台。据NFTGO数据显示,2021年,国外NFT市场价值总和由年初6174万美金增长到104.9亿美金,激增170倍。
这期间, NFT逐步从单一的图片扩展至游戏、音乐、虚拟世界土地、通行证等,交易内容更加丰富。同时,NFT也与GameFi(加密游戏)结合,将NFT引入游戏中意味着各种装备、道具等游戏内资产可以在智能合约领取铸造,NFT 成为游戏资产所有权的凭证和载体。这为NFT打开了游戏的巨大市场。
2021年,“数字藏品”行业在国内诞生。大厂纷纷入局,腾讯发布数字藏品平台“幻核”、阿里发布“鲸探”,小红书的数字艺术平台“R-SPACE”上线。大量数字藏品创业公司也在这一年成立,2021正式成为国内数字藏品元年。
数字藏品产业链非常简单:底层基础设施链—内容创作方—数字藏品交易平台。内容创作者在数藏交易平台发布藏品,平台与区块链技术提供商达成合作为藏品提供上链服务,最终在数藏平台上进行藏品的售卖与交易。
区块链是数字藏品的底层基础设施。所有的交易记录与藏品的归属人都会被记载在链上且无法修改,并且该数字藏品具有唯一标识无法被篡改、盗版,以实现对数字资产的确权与对版权的保护。
依据去中心化程度的不同,区块链由高到低分为公链、联盟链和私链。公有链是指全世界任何人都可读取、发送交易且交易能获得有效确认的区块链。国内数字藏品平台接入的链条以联盟链为主,优点是使用成本较低,且无须消耗大量算力。但缺点是安全性难以保证,这正是如今数字藏品遇冷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很多国产的联盟链控制在少数的几个联盟成员手里,并且其上层往往还有一个最高权限的主节点,最高权限节点拥有该联盟链的生杀大权,可以随时关闭整条链。那玩家怎么挑选靠谱的数藏平台?黄宇告诉记者:“只看有没有资本背书。”的确,多家拿到融资的数藏平台也更快地成长为业内的头部企业,资本加速了行业的聚集。
除此之外,拿不拿得到资质也是重要评判标准。唯一艺术投资方、敦鸿资产董事总经理郑华良告诉记者,其投资唯一艺术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看重其平台资质,唯一艺术做为起步较早的数藏平台,资质较全,这样会规避掉很多可能的监管风险。
下一个环节是内容创作者,这个角色可以是任何人:博物馆、企业、知名IP、艺术工作室、各大数字藏品平台等。之所以会这么多元化,一是技术门槛和发行成本低,二是作品能不能火极度随机,与创作者的身份和禀赋没有太大关系,一夜暴富的机会谁都有可能得到。
以NFT中国为例,个人艺术家发布数字藏品只需要在平台上传作品并提交审核,后续上链服务由平台提供,其发行成本不过是上链服务费与艺术创作成本。而带来的收益巨大,以熵湾艺术在iBox上发行的“天宫之手”系列藏品为例,共发行200份数字藏品,初始售价为499元,此系列就为创作者带来99800元的收入。
交易平台则是数藏产业的核心参与方,向玩家提供展示空间、交易场所,并确定藏品的所有权归属。经过一年的发展,交易平台层形成三大梯队。一是幻核、鲸探、网易星球、R-SPACE等大厂旗下数藏业务。二是大浪淘沙后成长起来的头部创业公司,如唯一艺术、iBox、NFT中国、HOTDOG、稀物等。
三是数量庞大的小平台,占据平台总数超过百分之九十,他们中的多数靠炒作投机赚取暴利,速生速死。他们大多以网页的形式存在,以微信、QQ群组为主要运营阵地,允许二级市场交易,一个历史人物画像都能成为作为藏品出售。生命周期最短的平台甚至只会存活几天,当击鼓传花的游戏结束,平台也迅速关闭跑路。
不投机炒作,谁在卖?谁会买?
国内数字藏品平台主要是PGC发行模式,由第三方内容平台生产,数藏平台主导发行、为藏品定价。与其他生意中平台的强势不同,售卖数字藏品所取得的收入,只有一小部分进入了数藏平台的口袋。
某数藏平台创业者告诉记者,依据IP的火爆程度,不同内容生产方和平台的分成比例不同,越是火爆的IP,平台能拿到的分成越低,大部分收入通常被内容生产方拿走,平台只收取一小部分服务费,通常在10%~20%左右。
UGC类型的数藏平台,其收入来源由收取创作者上链费用和发布少量官方数字藏品构成。以NFTCN为例,发行数字藏品需要购买“燃料”,即数字藏品的上链费用,其iOS版本显示购买三次燃料需花费99元。
对于开放二级交易市场的数字藏品平台,还有一项收入来源于收取交易手续费。每次成功的换手,平台都会按比例收取相关的手续费。以唯一艺术为例,当发生二手交易时,平台会收取相关费用,包含5%的手续费和2.5%的版税,如寄售价格为1000元的数字藏品就需要缴纳75元给平台。
除了买卖发行,数藏如今最热闹的生意其实发生在营销领域。如今发一份数藏,几乎成了品牌们自证潮流的常规操作。以潮流护手霜品牌LEPEBBLE乐有石在HOTDOG上发布的护手霜实物盲盒为例,消费者在购买护手霜的同时,也获得了这个盲盒的唯一标识。12000分盲盒,一上线就秒售罄。这对品牌而言意味着高曝光、精准客群,以及冷启动下的百万营收。
HOTDOG创始人史明告诉记者,数藏营销对企业而言堪称物美价廉。在快递到来之前,数藏盲盒就已经让用户享受到惊喜感,平台的AR技术也让品牌故事、产品记忆点更丰富地呈现,营销再深入一步;而这一切相对于明星、KOL直播带货来说,要划算太多。
数藏营销的火爆,使得为B端企业提供数藏制作与营销售卖服务这件事成为一门生意。除了数藏平台外,甚至有一批以搭建联盟链起家的公司加入阵营。成立于2017年的宇链科技,主业原本是为B端工业客户提供区块链软硬一体化解决方案。去年他们和比亚迪合作发售汽车数字音乐典藏后,顺势成立团队专门孵化数字藏品业务,上线数字藏品搭建平台“宇盒”,为包括品牌方、政府单位等客户提供数字藏品上链、平台搭建、后期运营等服务。
数藏火爆背后,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在买单?
根据艾媒咨询调查数据显示,男性为数字藏品消费的主力军,占比58.4%。城市分布方面,新一线城市占比最高达到26.7%,一线城市占比25.7%,二线城市占比23.5%,并没有呈现出向特大城市聚集的情况。
就像盲盒一样,对特定IP的追随,是驱动消费者购买数字藏品的最主要因素。由于数字藏品独一无二、不可篡改的属性,它比盲盒等IP产品更能满足消费者追求“限量”的心理,甚至是潮人们彼此“相认”的密码。资深数藏消费者Yilu告诉记者,面对热门抢手、独一无二的IP版权品,占有欲会压倒性地战胜理性,他曾耗资13500元购下某IP的独版数字藏品。
同时也有近半数的消费者认为购买数字藏品是一种投资,可以带来收益,等待解套的黄宇告诉记者,他购买数藏的核心逻辑在于能不能赚到钱。黄宇热衷于在国内各个平台“扫货”式购买数藏,他曾以不到两万的成本价购买过一套“创世数字藏品”,今年年初成交价最高达到2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