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友好的谷歌
谷歌与中国开发者有过蜜月期。
多位中国大开发者对AI财经社提及,谷歌在2014-2015年前后,会大量邀请中国开发者去硅谷总部参观,“整个过程还是挺热情的。”一位曾到访谷歌总部的开发者说。尽管谷歌一些产品实际上退出了中国市场,但一直还与中国开发者保持着交流,包括至今还会在中国每年举办开发者大会。
贺利印象中,谷歌曾专程把伦敦、新加坡以及美国各地的专家召集起来,给中国开发者进行指导,如何更加高效地变现,以便在与Facebook等对手的竞争中一直保持领先。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小熊博望在被谷歌下架两周前,还与谷歌开了一场战略合作会,举行了庆祝仪式,小熊博望的高层专程去谷歌中国拜访。但在被判定违规后,各方的沟通都停滞了。
“态度千差万别。”这一点让查广盛非常不满,小熊博望第一时间与谷歌中国联系,但效果不佳,“谷歌中国在话语权和信息传递方面做得并不好。”平时沟通都非常顺畅,但出事之后,谷歌对小熊移动采取了一刀切的态度,并拒绝沟通。
一连串的事情,让谷歌中国团队的话语权遭到质疑。
“作为开发者,我们感觉谷歌中国团队确实被边缘化了。”贺利说,谷歌在北京还有办公室,有数百人的团队。开发者遇到问题,都是通过谷歌中国团队来沟通,但谷歌中国只能起到传话的作用,很难在最后决策上发表意见。
猎豹在声明中也透露了这一点,“在审查开始90天后,我们也一直向谷歌中国询问审查结果,但得到的回复始终是:没有得到美国Policy团队的明确信息。直至今天(2月21日),我们收到了终止合作的邮件。”
谷歌的沟通方式和态度遭到不少开发者的诟病。贺利透露,Facebook和Twitter采取的是与谷歌完全不同的做法。Facebook会给开发商的不同广告位打分,分太低Facebook直接就不购买了,但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前,会正式通知开发者,且之前的广告收入还能正常结算。推特的做法也相似。“只有谷歌一家是不给任何通知,直接账号给你一停,钱全部给你扣完。”贺利有些情绪波动。
欧盟的法律规定,包括谷歌这类平台公司如果要封禁开发商的账户,需要给30天的整改期,同时要给出明确的违规事实,但在中国没有类似的法律规定。从猎豹最新的声明中能看出来,猎豹也不知道具体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是中国开发者在钻谷歌的空子,而是谷歌在钻中国法律的空子。”贺利说。
一个被反复提及的案例是葡萄牙企业“Aptoide”,这是一家做应用市场的公司。2014年,Aptoide遭到谷歌打压,“谷歌给用户设置了系统性障碍,导致用户难以在安卓平台上安装第三方应用商店,以降低对谷歌自己的应用市场Google Play的竞争。这令我们难以实现增长,甚至无法生存下去。”Aptoide CEO保罗曾对媒体说。
这家企业最终选择向欧盟反垄断机构举报,欧盟给谷歌开出了数亿美元罚单。一位曾与Aptoide的保罗有过私下交流的中国开发者透露,保罗能明显感觉到举报后谷歌态度上的变化。谷歌负责整个安卓的VP主动找上门来,给他们退钱,并为Aptoide解禁了谷歌广告分发广告AdMob的账号。“你能看出谷歌对Aptoide的态度和对中国开发者的态度为什么不同。”
那么,起诉谷歌是一个好的选项吗?
澳大利亚有家叫unlockd的锁屏企业,2018年被谷歌下架,并被封禁了AdMob账号。unlockd选择起诉谷歌,但西方巨头普遍的策略是打持久战。所以到了2019年中,unlockd因为没有收入破产,不得不放弃对谷歌的诉讼。2019年底,澳大利亚对谷歌发起了反垄断调查,上述企业成了其中一个案例。
起诉巨头并不是一个容易的操作。中国企业普遍的担忧包括:一是对美国法律不了解,“我们也不知道该向谁起诉,怎么去投递起诉书,怎么走流程”;二是谷歌有庞大的法务和律师团队,贺利研究了之前的案例,发现打官司都要耗时数年,这个时间成本是很多企业所无法承受的。
而更多企业担心被谷歌报复。这也是为何中国企业普遍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要还希望在谷歌生态做生意的企业,都不希望与谷歌直接翻脸。
“我告赢了谷歌,之后还得跟它合作。”查广盛说。在他看来,谷歌的思维是典型的美国人思维,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生意,有个deal都可以谈,但中国开发者缺少能威胁到谷歌的东西。
到目前为止,猎豹还没有被谷歌解封的迹象。在我们采访过程中,虽然多家企业的产品都没有被谷歌解封,但他们都要求匿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怕被谷歌报复。
安卓生态里有两个很重要的产品,一个是谷歌广告分发平台AdMob主管变现,另一个谷歌应用市场Google Play 主管流量。而大多数开发者的流量和变现都依赖于谷歌。
在海外,中国开发者高度依赖谷歌生态。寄人篱下,在谷歌这样的巨头面前,一个浪打过来,所有人都风雨飘摇。
工具应用失宠转型
“如果还是按照5年前出海的思路,系统工具类的应用已经没机会了。”钟亚麟说。将来在生态上去发展,之前的很多方式真的没法做了,必须要做符合它生态发展的事情。
“猎豹作为当年出海企业的代表,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个象征。”钟亚麟说,虽然之前小熊博望、APUS、触宝、iHandy都曾遭遇过类似情况,但“直到这次猎豹出事,大家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时代真的结束了。”
系统工具类应用容易获得海量用户,所以第一批中国出海移动应用开发商,都对系统工具应用青睐有加,包括猎豹做杀毒、触宝做输入法、APUS做锁屏工具。而这三家企业都已经宣布在全球累计拥有数亿甚至十几亿的用户。
“工具其实就是操作系统的一个分支,这个东西是巨头自己要去完善的。”贺利分析,如果系统工具类继续在安卓生态上保持高速增长,会威胁到谷歌生态的安全。
钟亚麟已经清醒地意识到,如果还打算在巨头生态中发展下去,得去填充一些巨头本身不会去做的东西。
钟亚麟并不认为谷歌对中国开发者抱有偏见,而是觉得之前靠系统工具做流量的套路已经行不通。“海外巨头其实不排斥竞争,他们更多是封杀对自己有伤害的行为。”
事实上,很多中国出海的公司,譬如TikTok、米可世界、智明星通、龙创悦动等一批做社交和游戏的出海企业,很少有听到被谷歌惩罚的情况。
“谷歌到了今天,已不再需要像猎豹这样的纯工具厂商,也不再需要开发商按当年的方式来为它贡献内容和流量。”时过境迁,系统工具类应用失宠,好日子早已经远去,行业的这种转变随着谷歌等巨头政策的收紧,生存空间被压缩,而系统工具早已是在走下坡路的产品。
比如做锁屏软件起家的“好看App”曾在2016年初透露,其用户数已接近2亿,日活超过7000万。光看数据,足以比肩国内的互联网巨头。然而,好看App也已经全面转型做直播。
流量思维已经走到了末路。猎豹CEO傅盛曾在2015年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说:“移动互联网时代,用户是第一竞争力。谁拥有全球规模的海量用户,谁就抢占全球化的制高点。”
在谷歌生态发展的早期,谷歌的优先级是不断优化系统的安全性、私密性和流畅性,所以猎豹的全球扩张战略与谷歌的安卓生态不谋而合,猎豹还成为谷歌全球最佳合作伙伴。
但到了猎豹在被封禁之前,股价已经低得有点离奇,“我们也看不懂,每年看它的财报,营收规模和利润其实还可以。”钟亚麟说。
根据财报披露,猎豹在2019年第三季度的收入为9.2亿元,其中工具业务带来的收入为3.53亿元,占比不到40%。但即便在这次谷歌下架事件之前,猎豹的市盈率也只有3倍左右,市值在5亿美元附近徘徊,这在互联网企业中有点不可思议。这也意味着,猎豹的故事在资本市场不受认可。
转型是所有系统工具的唯一出路。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点,猎豹在几年前也转型做游戏和人工智能机器人。中国另一家出海企业赤子城最早做桌面工具,现在也已经开始多元化布局,往游戏、音乐、健身和社交上发力。赤子城人士透露,赤子城的系统工具只处于维护状态,现在已经没有投入太大精力,保持定时更新并适配新机型,重心在社交和游戏。
而iHandy被下架之后,钟亚麟从人才招聘市场上发现,iHandy裁撤了大批工具团队。而iHandy现在主推的是相机和通讯产品,而且只提供了iOS版本。
小熊博望的账户也一直未被解禁,所有产品都无法在谷歌生态上上架。据AI财经社获悉,小熊博望已经将业务重心迁回国内,包括与华为今年要大力推广的自有移动生态HMS合作。
猎豹这些年在转型上并非毫无成绩。比如猎豹旗下的经典游戏《钢琴块》,以及通过投资运作的方式做的直播应用liveme,还有傅盛经常对外强调的AI机器人。从这个角度来看,猎豹也早早意识到,纯工具的旧时代即将要终结。“只是说,在它新的转型还没有大获成功之前,旧时代的东西就出事了。”钟亚麟说。
谷歌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除非你做一个生态系统出来,去跟谷歌掰手腕。否则你在他的规则下,就要顺从它的生态发展趋势。”钟亚麟说。
(注:文中钟亚麟、查广盛、贺利为化名)